要去牙行，谁都不会选午初那个还没吃饭的尴尬时点出门，那一趟要车的大多是要出门应酬的；如果母亲派了袁妈妈或项善家的去相看挑人，派三辆车却多了些；可若是后日那趟也说不过去，小葵她爹孙本禄向来是给府里的主子赶车的。</p>

“可知道要派谁去？”</p>

“不知道呢，车马房那里也说不上来，只说后日那趟车是袁妈妈同岑管事交代的。”</p>

竟然是母亲要亲自去！</p>

程曦很是意外。</p>

“知道要买什么人吗？”</p>

见念心老实的摇头，程曦便不再说话，支手托腮回忆起来。</p>

那年十六皇子的满月宴，她借口不适中途就离席了。妙舞笙歌、虚与委蛇的场合让她觉得窒闷，离开后并未立时返回荣福宫，而是由念心陪着捡那幽静的去处散散心。</p>

于是她撞见了太液池畔垂柳下烧纸的持湘。</p>

那里地势较为冷僻，但宫中每一处都有侍卫巡视着，程曦第一反应便是劝诫她速速灭了火光，莫让人发现。</p>

可持湘并没有理会她。</p>

程曦还记得，当时柔柔的火光映着持湘的侧脸，她垂着眼睑，睫毛投下一片阴影，遮盖住了眼眸的神色。</p>

持湘跪在那儿，只是专注的将手中的冥纸通宝一张一张投入火中，缓慢而慎重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梵唱一般。</p>

程曦见她毫不理会自己，想来以她在皇后身边的地位，便是被侍卫们发现了应也不会太过为难，便不愿再逗留。</p>

可想到她曾施以援手，到底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她快些回去，莫要让人发现。</p>

就在程曦扶着念心将要离去时，持湘喊住了她。</p>

那晚，持湘给程曦讲了一个故事。</p>

程曦在那晚知道了持湘的身世，知道了她被她的母亲调换身份留下来，是由于被寄予为杨家翻案的希望。知道了她的养母是教坊司放到俪人馆，又自俪人馆被母亲买回去让父亲收了房的丫鬟。知道了她自五岁跟着养母后，每日都在煎熬中度过――那个女人每天都要提醒她，她身上有怎样的重担。</p>

七岁时持湘的养母重回教坊司做宫舞教习，她也被一道带入了教坊司。别人练舞一两个时辰，她却从早练到晚，脚底磨出了水泡也不能停。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，十二岁时她顺利被选入宫中。</p>

入了宫，容颜出众舞艺超群的她，却很快就被贬到了浣衣局。</p>

这吃人的皇宫里，有多少生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掩埋了，他们的父母亲人甚至连知都不曾知晓。</p>

所有的雄心抱负都被抛诸脑后，不论要做什么，首先得活下去。</p>

可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持湘越来越绝望。她想明白了祖父获罪的真相，就知道自己的妄念是多么可笑――只要昭和帝在位一日，杨家便不可能平反。</p>

程曦当时简直都傻了。</p>

她呆呆的站在那里，忽然觉得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清冷高傲、精明狠厉的持湘，不过是个带着面具的假人。真正的持湘，此刻身影单薄的站在她面前，那么孤独。</p>

鬼使神差的，她开口问：“你怨她吗？”</p>

话一出口，程曦就后悔了。</p>

她仍记得，持湘看着黑漆漆的水面不作声，紧抿的双唇却微微颤动。过了半晌，才幽幽道：</p>

“谁知道呢……或许跟着他们，我早就死了……”</p>

之后她再也没有开口。</p>

程曦离去前同她说，自己与念心都会守住这个秘密。持湘没说话，只是轻轻笑了下，很不在乎。</p>

第二天程曦听到消息，苏皇后|宫里的掌事宫女持湘死了。</p>

投湖死的。</p>

苏皇后在十六皇子满月宴的前一日，将她推到了昭和帝的龙塌上。</p>

程曦后来常常想，只怕那个美丽骄傲的女子宁可死在发配流放的途中。</p>

这一世，程曦想救她……权当为那救命之恩，还她一份福报吧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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