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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了樱桃,绿了芭焦第2节(2 / 2)


  知青回城潮开始后,福利分房时代开启。人人盯房、算分,搞得眼睛都绿了。年轻干部结婚申请集体宿舍搬新房,平反后的干部子女回城,也需要房子。

  每个人嘴巴一张,就是急切的刚需用房。如此,福利房建设如火如荼。

  报纸上写着:比“深圳速度”更快是“蛇口速度”。

  青豆却以为,以她为圆心漾开的那圈可触及的生活涟漪,顶快的是南城盖福利房的速度。

  小南城四处是塔式起重机,砖头堆、河沙堆随处可见。搅拌机搅水泥的轰鸣声中,孩子用自己的方法建设祖国,在黄沙堆里完成各项“水利工程”的修建,修渠、蓄水,再开闸、放水,再信手一推,从头再来。

  一个学期后,青豆和虎子的玩乐根据地平地高楼起,浩浩荡荡搬进一群人。听说这是本市目前最好的福利房,住进的是南城大学新分来的老师和各局的机关老职工。

  虎子手舞足蹈,复述爸妈饭桌上的话:“最小的都有两室一厅,独卫!”

  他们都不知道独卫是什么意思,但知道这是个好东西。

  而顾弈的家当就这么顺着楼梯爬上了三楼。就像他在虎子和青豆心中的地位,一路攀高。

  再次出现的他为搬家方便,换了身略显宽大的蓝色老衫,颜色洗旧,领口处发白,但依然干干净净。

  顾弈跟着妈妈一路上楼,走到三楼,他顿了顿脚,站在一字长型的阳台上,冲青豆和虎子——前几天认识的新朋友,礼节性地挥了挥手。

  这个动作他挣扎了三层爬楼的时间。他不知道一面之交的同龄人,是否算朋友。

  邹榆心拨了拨蓬蓬松松的鬈发,朝楼下瞥了一眼,问他:“是你同学吗?”

  顾弈垂眸想了想,“好像是住这儿的。”

  前几日顾燮之迫不及待带他来看新房。顾弈只在楼下转了一圈,恰碰上这对脏兮兮的小孩,男的虎头虎脑,个儿不小,和他平齐,女的眼睛明亮,多褶的眼皮一掀一合,像扑翼的蝴蝶。

  她很热情,趁顾燮之去送烟的档口,带他在附近转了一圈,她对着井口喊上一嗓子,得意地示意他注意听那串乌泱泱的回声。

  她弯起笑眼,冲他说,好多人在我们说话呢。顾弈说这叫回声。

  她又讲了个故事给他听,顾弈说这个故事叫echo,是希腊神话。她什么也不懂,还问希腊神话也是金庸写的吗?

  要不是她热情,顾弈应该没有耐心与她说话。

  “那就是邻居了。”邹榆心探出半身,也对那两个小孩招招手,“你们好,有空来我们家玩啊。”

  虎子没心没肺,一蹦三尺,拉着青豆就要上楼。人家也不是说现在就去玩。但虎子没眼色,迫不及待想看看楼上长什么样。青豆仰头望向那栋新砌的漂亮新楼房,脚步迟疑后,还是跟虎子上了楼。

  邹榆心温柔地逐客,给他们一人一块葱油饼干,叫顾弈跟他们去楼下玩。家里这么乱,没有整理好,怎么好让客人进来呢。

  顾弈下去的时候并不那么乐意,或者说,这阵子他干什么都不太乐意。

  他不想回小南城,不想转学,说是老家,可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极其陌生。他喜欢首都,那地方洋气。

  但跟青豆虎子玩了一下午,顾弈身上不属于他年纪的乡愁就没了影儿。

  青豆没有那天那么热情,倒是虎子,狗腿地要跟顾弈玩儿。

  虎子上蹿下跳,“去你家。”青豆家是他们避暑的常据地。有时候玩得太脏,他怕挨骂,会先去青豆那儿打桶井水,冲冲手脚。

  青豆居住的房子距离顾弈的新家隔着一条街的距离。所谓街,也就是一步距离的长弄。

  青豆不答,虎子自然地往她家方向走,好像那是他家似的。确实,地儿就这么大,虎子去往的方向会路经他家。

  虎子家住筒子楼,洞黑的走廊一路纵深,两头通风通光,串起少则十几多则几十户人家。

  因为状如筒子,所以叫筒子楼。

  这片有三栋筒子楼和几排民房,俯视看下去,横的横,斜的斜,很没有规划,像小孩搭的“长城”。

  筒子楼一二楼各有一个公用水房和公共厕所。听说以前是某单位办公用房,后来改作单身职工宿舍,现在随着已婚职工数量增长,筒子楼便逐渐变成了职工家属楼。

  张蓝凤对住房肯定是不满意的,一家三口住在一间,中间用书架隔开个小房间,这是人住的?猪住得都比这宽敞。

  但在小南城,就这么一间,都是她写了十几封字字泣血的信给领导,才终于分到的。

  虎子一边走,一边给顾弈介绍这里的情况,就像当年带青豆玩一样,事无巨细:“这里是职工家属楼,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分到的。”说罢,虎子自来熟地问,“你爸妈干吗的?”

  “我爸是老师,我妈是......”顾弈没说完,看向青豆,释出询问的眼神。

  但青豆没抬头,所以也没看见他的眼神。

  她一路意外沉默。

  他想,可能是太阳大,把她晒蔫了。

  “‘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。’”虎子兴致一高,突然为老师吟诗。以往一定会获得青豆的接茬,但今天,她没说话。

  虎子想,青豆应该是怕生。

  行至小楼,青豆走到窗沿边,细拐棍一样的手探入窗缝,取出钥匙,给他们开了门。

  那一瞬间,顾弈知道她是租户。没有主人会住在一栋楼的最靠北、最小、最摇晃的一间。

  他在北京住过胡同巷子,知道边上一间会租给人。

  青豆家很简单,六七平的空间塞了张双层铁架床,上下铺挂着白色蚊帐。再就是一张五斗橱,上面摆着作业本,应该也是她的书桌。

  虽然拥挤但并不脏乱,被子叠得豆腐块似的,整整齐齐,草席上搁着把蒲扇,收边的布条是洗得发白的暗绿,刺眼地缝了一圈红线,手工颇为拙劣。

  虎子热得喘气,顾弈一直没说话。

  青豆实在无措,左思右想,祭出了二哥说的宝贝——可口可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