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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(2 / 2)


  商之按过云展的脉搏,沉吟片刻,自腰间锦囊中取出金针于烛上灼过,缓缓刺入云展胸口的穴道。既而又运劲推出经脉中的毒血,清理伤口后,洒下药粉,以干净的细纱掩住。

  “段老不必担忧,明日他便会醒来,”商之自锦囊中又取出一个药瓶,倒出药丸递给段瑢,“喂他吃下吧。”

  段瑢接了药,谢过商之,赶忙喂入云展口中。

  商之洗净手,坐回案旁时,才发现贺兰柬已靠着软毡阖目睡着。白色的狐裘包裹着那瘦削的身躯,光影投下的容色更是虚弱无神。

  “贺兰将军是太过劳累了吧。”段瑢轻声叹道。

  “是,自昨日起,他还未歇过,”商之目光自贺兰柬脸上移开,对段瑢道,“昨日战后匈奴大军虽退到了柯伦水以北,但如今形势下这里还不安全。今夜来找段老,是想请段老领着段氏族人避至云中城里。”

  段瑢怔了一会儿,笑着道:“今日傍晚我已经通知了段氏全族,明日撤离此处。”

  “那就好,”商之自袖中取出一块金令,“这是入城的令箭。”

  “可是……”段瑢霜眉一皱,却是有些为难,看着金令道,“昔日我段氏和拓跋氏的恩怨未解,此番入城……”

  “如今鲜卑大难在即,昔日的恩怨自是一笑而泯,”商之望了眼段瑢,凤目淡然,轻轻笑道,“拓跋轩本是今夜要与我同来邀请段老的,只是临行前城中突然出了要紧的事,这才没有来成。段老但请放心入城。”

  段瑢思虑半响,抬起头接过金令,豪气一笑:“再推脱下去,倒让我段瑢愈见小人之心了。谢少主收留,明日段瑢将领段氏全族回云中。”

  商之颔首道:“我与轩会在城中恭候段老。”

  “爷爷,热酒来啦。”云玳蹦蹦跳跳走进来,将酒放在桌案上,脸绽异彩,水光流盼的眸中透着掩不住的欢喜。

  她拿碗倒着酒时,左腕上有碧翠的玉色莹润夺目。

  段瑢不动声色地瞧着那枚玉环,瞥了一眼跟在云玳身后进来的离歌,微笑道:“云玳,你手腕上戴的什么?”

  “玉镯啊,”云玳天真无邪,喜滋滋道,“这是中原的女子常佩的饰物。”

  “哦,”段瑢恍然大悟状,“原来是从中原带回来的。”

  商之听着祖孙二人的对话,忍不住勾起唇。

  帐中忽然一阵异常的沉默,离歌轻轻咳嗽一声,云玳瞬间反应过来,却是俏脸飞红,狠狠跺了跺脚,嗔怒道:“爷爷!”言罢扭身,双手掩着脸逃出帐中。

  离歌努力克制着追出去的冲动,故作镇定在案边坐下。

  “离歌就留下吧,”贺兰柬不知何时已经醒来,一双含笑的狭长眼眸恰似几分狐狸的狡猾,望着离歌道,“明日段氏入城时,便有劳你协助段老了。”

  “这……”离歌转目看向商之。

  商之低头喝着热酒,没有出声。

  离歌于是点头应下:“是,贺兰将军。”

  “柬叔,我们也该走了,”商之放下酒碗道,“你的身体――”

  “不必担心我,喝点酒就又有力了。我最爱段老的烈酒,”贺兰柬一笑,费力自软褥上起身,拿过一碗热酒饮了几口,笑道,“走吧。”

  “等等,”段瑢唤住他,将酒壶中剩下的热酒尽倒入一个空的酒囊,隔空扔给贺兰柬,笑道,“你的死活我不管,但不能让少主总为你担心!”

  贺兰柬无声笑笑,将热酒揣在怀中,随商之步出帐外。

  暗夜苍穹下的草原广袤如幽谧难辩的深海,头顶烈风,寒如刀侵。贺兰柬身子微微颤了颤,翻身上了马背,勒紧缰绳随商之驰出。

  骏马纵腾苍原上,向东方卷尘而去。

  一颗星冒出乌云,孤零零悬在万丈高处。

  高丘上,商之勒马,望着密密麻麻屯扎在柯伦河对岸的匈奴大帐,沉沉叹了口气。那里红光漾天,狂风吹过时,飞扬的烈焰张牙舞爪,直透出吞噬万物的狰狞。

  “少主,看什么?”贺兰柬开口,冷风灌入嘴中,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
  “匈奴集兵三十万压至云中,昨日一战虽胜犹险,且不过损敌八千人,九牛一毛,”商之沉声道,“如今云中城唯有精兵两万,敌人十五倍于我,退敌谈何容易?”

  “鲜卑自古多劫难,却至今犹存。百年前的灭顶之灾所赖有乌桓司马氏的援助。只是这一援助,却要我鲜卑对他司马氏世代称臣。而这百年里,鲜卑又与柔然、匈奴长久为敌,平安之时少之又少,族人迁徙不定。云中城虽在,却往往等同于一座孤城,少主若要兴鲜卑,必要灭匈奴与柔然的威胁,取漠北大草原以安定族人,这才是大道。而如今这个局势,看似是上天降下的又一次灾难,但同时,却也不一定不是一个机遇――”贺兰柬笑了笑,不急不徐道,“况且战非死战,以战退敌或许难,以计退敌或许易。”

  商之回头:“柬叔是有计了?”

  贺兰柬摇头:“敌不动,我亦不动。敌一动――”他话一顿,寒风中,那张病恹恹的脸庞上唯有一对飞扬的浓眉透着无限生气,从容笑道,“敌一动,我便有计。”

  商之静思片刻,又道:“除了匈奴,我还担心一事。”

  贺兰柬心中了然:“少主可是担心与匈奴停战、却仍压在东北方的柔然大军?”

  “正是。”

  言至此处,贺兰柬也不由叹息:“我亦担心这个。”他看了眼商之,心思一动,忍不住问道:“少主何不让郗公子与长靖公主……”

  “不可胡说!”商之低喝道。

  贺兰柬抿唇沉默,半响,方轻声问道:“若到了那一天,少主有何方法?”

  商之仰起头,静静望着夜空。

  远峰积雪莹莹,任苍天云起风动,那冷冷耀出的银芒却是一如既往地圣洁照目。

  “兵来,自是将挡。”他缓缓启唇,语气冷硬而又淡定。

  贺兰柬一笑,身心一下皆是放松下来。

  他面前的这个黑衣男子虽是弱冠之少,言词举止间却已然透出顶天立地、气吞风云的英雄气概。

  鲜卑族人心中的昆仑神子,如今已是光华初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