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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744.第3744章 雪夜逃亡(5K)(2 / 2)


他一直站在一棵大树背后。

心里是明白的——仿佛她的每一个举动,每一次选择,自己都是明白的。

心有灵犀一点通。

甚至没有点,自己就明白了。

那么多年了,那是自己养大的人儿啊,她的一颦一笑,她的每一次的选择,自己岂能不知道呢?

他就如一只在山洞里徘徊了很久的蝙蝠,已经彻底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。某一刻,忽然涌起了一种很自私的念头——走吧,走吧。

只要自己和她离开这里——总会找到很满意的地方,总会有很幸福的生活。

只要在一起,哪里不是家呢?

甚至他的弓箭,他的匕首,都拿在手里。

徒手伏虎杀熊,哪一样不能养活妻儿?

他背着弓箭走了很久很久,可是,心却根本无法走远,只能靠在树上,任苍凉的冰冷刺破自己的肌肤。

芳菲在黑夜里,睁大眼睛。

仿佛只要再往前走一步,就一步,就到了。

就如一头野狼,甚至已经嗅到同班的气味了。走了天涯海角,走遍千山万水,方明白,谁才是自己的同伴——

当年的小魔鬼,从未真正改变,从未变得善良。

所以,才会爱上魔鬼。

他哪里有弘文帝一丝半点的好?

他根本不如弘文帝。

可是,自己却只能爱上魔鬼。

就如魔鬼,不可能爱上天使。

她激动起来,忽然迈开了脚步,就如一头在月光下皎洁地跳跃的小鹿,匆匆地奔向月光下的同伴……

一起爬山,一起涉水,一起淌过爬满月光的夜晚……

月色,也如恋爱了一般。

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冯太后————不不不,这世界上,从未有过什么冯太后……,没有那个霸道的女人,没有那个强硬的女人,没有那个伟大或者外人眼里有内宠的女人……

就小魔鬼芳菲就行了。

她的脚步变得非常轻松。

毫不犹豫地奔出去。

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情,就从未有过后悔的时候。

她奔跑得那么快,汗湿重衣。

“太后……太后……”

她的脚步一踉跄,差点摔倒在地。山路,忽然变得那么滑,那么艰难……

“太后,太后……”

那声音变成了微微的惊恐,甚至压抑着抽泣。

“太后……太后……”

终于忍不住哭起来,跌跌撞撞的,一直跑,沿着她的脚步跑。

芳菲停下——脚步,正踩在那个巨大的枷锁图案上面——风雪,竟然无法将它彻底覆灭。它一直存在,那么鲜明。

仿佛一个不祥的谶语。

她无法呼吸,腿几乎要彻底软下去。

山道上,月光下,风雪里,孩子跌跌撞撞地跑来,一边跑,一边哭喊:“太后……太后……太后……”

她的心,忽然停止了跳动。

某一瞬间,觉得自己死了。从此就彻底死去了。

比当日的中毒,死得更加彻底。再也没法活过来了。

孩子的身影那么小,那么单薄,他甚至连外套都没穿,就那样跑来,脚下还是软软的鹿皮小靴子,是他最喜欢的一双靴子,下面安了防滑的齿痕。

“太后……太后……”

她木偶一般站在原地。

孩子猛地扑上来,狠狠地抱住了她的腿:“太后……太后……”

她的声音十分木然:“宏儿……宏儿……”

哽咽着,再也说不下去。

“太后……宏儿醒了,看不到你……宏儿好害怕……宏儿梦见您走了……太后……宏儿梦见您不见了……”

她泪如雨下,紧紧地抱住他的头。

没有任何人告诉他,只是他的一种直觉。

朝夕相处的母子,孩子的那种直觉,不安的恐惧在提醒着他。所以,他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不见了,便立即追来。

他的衣裳那么单薄,浑身几乎冷的如冰块一般。

她解开自己的大氅,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,完全不顾他身上的雪花,几乎把自己的宫衣都要淋湿了。

孩子在温暖里逐渐地停止了抽泣。远远地,芳菲看到宫灯,看到停下来的人们。

她们都是她的亲随。

他们不完全明白,但是,知道几分,所以,都默默地停留在后面,连小太子也不敢再来追了。

所有人,都沉默在黑夜里。

雪越下越大,连月亮都被彻底遮掩了。

芳菲这才明白,有些黑夜,是永远过不去的了。

那是自己的枷锁——自己不能被任何人所束缚,不能为任何名利,大义所束缚……但是,自己必须,也必将为他所束缚——

那个小小的人儿。

他一个人,力若千钧,将自己彻底束缚。

他就是强大的枷锁,把自己的四肢,彻底地锁死了。

再也没有办法了。

她紧紧搂住他。甚至能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,在自己怀里那种微微的颤抖——呀,他那么软弱。

他太小了,他没有依靠。

自己这么强大,这么大的一棵树——竟然妄图自己幸福,而不去管他。

多么自私的一个女人。

她脸上火辣辣的。

孩子还在小声的抽泣:“太后……太后,我们回去,好不好?”

她的声音温和得出奇,慢慢地绕过手,去怀里的大氅,拉住他的小手:“宏儿,太后是出来看看月亮的……你看,今晚下雪,月色多好?”

孩子的眼睛亮起来,抽泣声也立刻停止了。

“太后……您看月色,为什么不叫我呀?”

“那时候,宏儿睡熟啦。本来,太后是想叫你的呢。”

他的声音兴高采烈,充满了希望,仿佛从不曾差点被抛弃。

“太后……下一次再看月亮,就叫我好不好?我还从未iejianguo见过下雪的夜晚出现月亮呢!”

“好的,以后,太后只要想看月亮,就一定叫我宏儿。”

她一伸手,竟然稳稳地将孩子抱起来。

再大再茁壮的孩子,也不过才五六岁。

再弱小再单薄的女人,她曾经有生养他的力气!

孩子咯咯的笑声,在雪地里如银铃一般:“太后,我自己走啦。”

她的脸贴着他的脸:“好久没有抱我宏儿了。再过些日子,太后真的就抱不动了。宏儿快变成大小伙子了。”

“咯咯,等宏儿大了,宏儿抱太后啦。”

“好的,等我宏儿长大就好咯。”

……

雪地里,许久,他的身子也一动不动,几乎和古老的大树成为了同一的颜色。他甚至没有觉得任何的绝望和失落……只是怜悯。

那么的怜悯。

不知是在怜悯他们母子,还是自己。

那么巨大的一把枷锁……这一生,谁能绕开这把枷锁?

弘文帝,他赢了。

因为,他掌握了这把最最锋利的利器。

可是,弘文帝,他也输了。

这把利器之下,谁能成为真正的大赢家呢?

除了宏儿。

他一点也没有沮丧,相反,竟然挺直了脊梁,站立如一颗笔直的树木。

骨子里,仿佛如释重负——仿佛一种深入表里的血脉——她舍不下那样的小人儿。

自己何尝舍得扔下他?

那是自己的谁啊!

那也是自己的小人儿啊!

他笑起来,泪流满面。